我为自己选了一套婚纱。

山茶白的绸缎，裙摆缀着细碎的珍珠，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。

当年结婚时，我们穷得连最便宜的婚纱都只能租一天。陆言深握着我的手在民政局门口发誓："等以后有钱了，一定给你买最漂亮的婚纱，我们重新拍一套。"

十年过去，他早已买得起整间婚纱店，却忘了当初的誓言。

我不想在墓碑上放面无表情的照片，我想留下我最美的样子，在上面，

导购小姐替我整理头纱时，镜子里的人苍白得像个易碎的瓷器。

可我还是轻轻笑了——至少在这一刻，我是自己世界里最美的新娘。

刚走出试衣间，就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人。

陆言深搂着苏薇的腰站在店外，看见我这一身打扮，他脸色骤变，大步上前攥住我的手腕："你跟谁拍婚纱照？"

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。苏薇站在他身后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讥笑。

"把照片打开！"他伸手要抢我的手机。

这张婚纱照，是我准备用作遗照的。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，穿着最美的婚纱，带着最体面的笑容，去赴生命最后的约。

我不想给他看。也许是最后的自尊在作祟，也许是不愿让他看见我精心掩饰的狼狈，又或者——我希望在另一个世界，能与他死生不复相见。

"我不打。"

我迎上他震怒的目光，轻轻抽回被他攥红的手腕。头纱被扯得歪斜，珍珠散落一地，在商场灯光下像谁的眼泪。

他永远不会知道，这身婚纱，是我与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。

苏薇的目光落在我紧紧护着的盒子上，嘴角勾起一抹好奇的弧度："夫人，你和谁拍的呀？让我看看。"她突然伸手，不由分说地抢了过去。

"还给我！"我伸手去夺，她却灵活地闪开，打开了盒盖。

里面是我刚取回的单人婚纱照。照片上的我穿着山茶白的婚纱，对着镜头浅浅微笑，那是我准备留给自己的最后纪念。

苏薇捏着照片，故作惊讶地挑眉："夫人怎么一个人拍婚纱照呀？该不会是......"她话音未落，手指一松，相框直直坠落，玻璃应声碎裂，在我脚边绽开一地狼藉。

"哎呀！"她掩唇惊呼，眼底却闪过一丝得色，"对不起夫人，我、我不是故意的，下次不敢了......"

我浑身发抖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："你凭什么？！"

一股蛮力猛地将我推开，我踉跄着撞上衣架，婚纱裙摆撕裂的声响格外刺耳。

"祝晚晴，你又发什么神经？！"陆言深将苏薇护在怀里，看向我的眼神充满厌恶。

我张了张口，想告诉他那是在冰岛旅途中许下的承诺，想告诉他医生说我的时间所剩无几。可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泪水模糊了视线，我在水光中拼命寻找，却再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眉眼凌厉的男人，与记忆中那个在极光下指着星空说"我们的爱情会比这些星辰更永恒"的少年重合。

他不再看我，搂着瑟瑟发抖的苏薇转身欲走。

"陆言深......"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，很轻，像即将消散的星尘，"如果我就快死了，你还会这样对我吗？"

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。

"如果死能让你彻底消停下来，"他的声音冷得像宇宙深处的寒冰，"那你就去死吧。"

世界在一瞬间万籁俱寂。

我颓然坐倒在地，碎裂的玻璃刺进掌心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

呵。

原来他是真的，这么盼着我消失。

散落的珍珠在灯光下闪烁，像极了那年极光下他眼中映着的星子。只是星光依旧，而那个说要与我共度永恒的人，早已消失在茫茫中。

意识模糊间，我仿佛又回到大二那年的冬夜。宿舍楼突然起火，浓烟迅速蔓延。我被困在四楼的房间里，蜷缩在角落，呼吸越来越困难。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火焰吞噬时，门被猛地撞开。

是陆言深。他不顾消防员的阻拦，用湿毛巾捂着口鼻冲进火场。他的眼睛被浓烟熏得通红，发梢都被高温烤得卷曲。

"晚晴！祝晚晴！"他嘶哑地呼喊着我的名字，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。

当他找到我时，我几乎已经失去意识。他一把将我抱起，在浓烟中艰难地摸索出路。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——是他在哭。

"不许睡！听见没有！"他一边咳嗽一边吼着，"你要是敢死，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！"

那一刻，他抱着我的手臂在剧烈颤抖，哭得撕心裂肺，仿佛失去我就是失去了全世界。

后来消防员告诉我们，陆言深是第一个发现火情的人。他本来已经安全撤离，却发现我不在人群中，于是不顾一切地折返。

"我不能没有你，"事后他紧紧抱着我，声音还在发抖，"你要是死了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？"

可如今，同样是这个曾经视我如生命的男人，却亲口让我去死。

我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，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道火场逃生时留下的疤痕。

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。连最炽烈的爱，最终也会在岁月的长河里冷却成灰。

离医生说的期限只剩下最后几天。我平静地闭上眼睛。

这一次，不会再有人为我闯进火场了。

日子在病痛的侵蚀下缓缓流逝。

化疗室里，我靠在椅背上，看着药液一点点滴入静脉。祝墨坐在旁边，小心翼翼地为我调整着靠枕的位置。当护士来换药时，他看见我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，猛地别过头去。我听见他极轻地抽了口气，肩膀微微发抖。

"哥，没事的。"我轻声说。

他没有回头，只是伸手紧紧握住我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，力道大得几乎发颤。

就在这一刻，手机屏幕亮了。是苏薇发来的照片——那个褪色的平安符，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的"平安"二字已经起毛，正是当年我一步一叩首为陆言深求来的那个。

"陆总说这个太旧了，要给我换个新的呢。"附言跟着跳出来，"不过我觉得挺有意思的，就留作纪念吧。"

我怔怔地看着那个平安符。那年陆言深创业遇挫，整日酗酒。我听说城外寺庙很灵，冒雨爬了九百级台阶，膝盖磕得淤青，只为求他平安顺遂。他收到时红了眼眶，说会一辈子带在身边。